我的右脚总比旁人慢半拍，山道上的碎石常让我步履摇晃。那年省城求职失利，经理瞥过我微跛身影的眼神如芒刺背。归乡大巴颠簸在龙陵县盘山路上，窗外龙陵县象达镇的层叠茶山绿得苍茫——村里那株百岁古茶树被砍倒当柴烧的噼啪声，猝然刺穿记忆。

“阿磊，守着这些老茶树能当饭吃？”父亲在火塘边磕着烟斗，火星溅上我带回的《古茶树保护手册》。村里人砍树开荒的刀斧声日日不绝，古茶树只剩岌岌可危的残军。

我拖着伤腿钻进密林测绘树龄，腐叶陷住鞋跟便拄竹杖攀爬。当我把标注着12棵百年茶树的图纸摊在村委会桌上时，老支书眼睛亮了：“不少年轻人搞合作社富了乡亲，咱也试试！”

创业的头道坎是钱。二十万贷款申请被拒那晚，我蹲在信用社台阶上揉着酸胀的腿。转机来自郑大姐的故事——她靠着“贷免扶补”政策在街上开起第一家西点店。我连夜整理材料，在村委会的帮助下，1个月后，二十万创业资金到账，这条信息烫得我掌心发颤。

第一锅春茶毁在掌心。高温杀青时右腿突发的痉挛让我踉跄撞翻茶青，焦煳味弥漫作坊。乡亲们扫走废茶的叹息声里，我攥紧竹杖站到天明。

祖上三代都做绿茶，红茶制作技术困局卡住咽喉时，昆明医科大学的帮扶队带来转机。专家领我钻进潮湿林地，手把手教我调配适合红茶生产的有机肥。羊粪发酵的暖融气息中，我悟出象达古茶的魂在“野韵”，和妻子一起参加茶艺师考证，以傈僳族采茶古歌为灵感，创出“云雾揉捻法”，并在2024年昆明斗茶大赛中荣获金奖。

电商之路更是血汗铺就。为拍好茶叶在晨雾中舒展的瞬间，我凌晨摸上山崖。参加各种斗茶大赛、乡村产业振兴带头人培育“头雁项目”，提高技术含金量，当“祥丽古树茶”商标终印上竹罐时，店铺首单提示音如云雀破晓——深圳茶客留言：“喉韵如山风穿喉而过。”

合作社签约那日，村民的指印如红茶蓼爬满合同。少年阿普挤到最前：“磊哥，我能来学炒茶吗？”我引他走进车间，茶香裹住我们摇晃却并肩的身影。

如今，古茶园架起钢架越冬棚，流水线分拣着带露的鲜叶。我们开发的古树红茶远销国内外，傈僳纹样包装的茶饼成为游客挚爱。

雨后初晴，我立于茶山脊梁。新栽的茶苗正抽翠芽。山下传来阿普调试揉捻机的嗡鸣，混着姑娘们分拣鲜叶的笑语。

竹杖点过石阶的笃笃声，是群山心跳的和鸣。那些被火塘烘烤的深夜，终化作茶汤里升腾的云霓——原来每一步颠簸的印记，都在为大地标注春天降临的轨迹。

晨风拂过万亩茶园，茶香漫卷象达镇的沟壑峰峦。我轻轻跺了跺微跛的右脚，稳稳向山巅走去。